岚芷斋

深夜，定远城。

千百年来，这座不起眼的小城市一直无意于外界的喧嚣，按部就班地保持着自己的生活节奏。然而谁都没有料到，随着此夜冲天火光亮起，定远将随着战火的烈烈燃烧，刀斫斧刻般载入千古史册。

作为这场战斗的实际指挥者，杨逍很欣慰战事并未太过超出他的计划——塞克里早先埋伏在城内的火药在同一时间连珠炮一般炸响，随之城内各路人马汇聚一队，与北门的杨逍部队里应外合，北门顺利落入明教的掌控；而南边朱元璋率领的队伍亦是高歌猛进，瞧着此前北门守军空虚直往南边增援的架势，料想亦不会出什么乱子。

直到灰头土脸的塞克里扑通一声跪在杨逍面前——

“左使，出事了！”

杨逍脑中轰地炸开。

两个时辰以前。

纪晓芙轻装简行，跟在塞克里等一众明教好手身后，身旁是一个粗手大脚的素衣妇人，圆圆的脸盘，很是敦厚的样子。

“此行危机重重，能得朱夫人相助，在下替我们明教的弟兄们，先在这里谢过了！”纪晓芙初见马氏时吃了一惊，按说朱元璋在江淮一带已然混出了些名堂，女眷也该装扮打点一下，可他的结发妻子却与普通农妇无异。朱元璋将她送来时，满脸写的都是心事，就差当众上演难舍难分的戏码；可他老婆却浑没在意，只大大咧咧地催他快离开，别耽误后头大军开拔。瞧那架势，仿佛她不是深入龙潭虎穴，而是早起去赶村口大集——临行前还不忘吼一声屋里的汉子，叫他给菜地浇点水。

“嗨，太太恁客气干啥，男人们搁前头打仗，咱做女人的搭个帮手还不是应当应分？”马氏笑得爽朗，“以前跟俺家相公打仗的时候，搁前线搬伤兵、送粮食，什么没干过，这不就带个路，哪里那么娇贵了！”

“夫人这话说得有理，”纪晓芙听得此言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，“驱逐鞑虏，复我河山，人人都当出力，男女皆不例外。”

“只可惜俺没有那一手好功夫，否则也跟俺家老朱去战场上耍一耍咯！”马氏笑言。初见纪晓芙时，她只奇怪这娇滴滴的美妇人该如何上战场；后来才知人家出身名门正派，一身武艺在江湖上排得上号。

定远城不大，守卫也并不如何森严，众人只拿出预先伪造好的通关文牒便进了城。按照之前商议过的，火药主要安置在府衙、军火库和粮草库三个点，其余各有些零星布置和策应安排。府衙最好找，一小队人马入城后直奔而去；另两处略复杂些，便由得马氏带路。

“放军械和粮草辎重的地儿挨得近，等晚上办完事儿，俺带你们走条小路，咱直接杀到北门去！”

“全听马家妹妹安排了，”纪晓芙这一路与马氏已然亲近很多，“只是千万注意安全，否则没法跟朱大哥交代。”

“你们大事儿要紧，俺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。”马氏说得通透，“老朱做事儿不地道，遣我一个来帮点忙，杨左使已经很宽容了，我省得的。那里还能耽误你们。”

“妹子……”纪晓芙内心大震，原以为马氏只是寻常村妇，泼辣能干而已，见识未必多高，万万没想到能对世事洞若观火，一眼看穿此行派她前来的用意，“你放心，只要我明教还剩一人，就一定保你平安无虞。”

一行人埋伏在暗处焦急等待，直等到皓月当空，时机已至。

“吩咐下去，行动！”赛克里一声令下，不疑有他。

由此，塞克里和纪晓芙兵分两路，一队解决军火库，另一拨人直奔粮草库而去，泼油的泼油，点火的点火，埋伏炸药的布置引线，时间紧张却井井有条。眼看众人即将功成身退，可万万没想到，还是有个人不小心踩空一脚，惊呼声惊醒了本来懒散的守备；那守备见事不对，赶忙发出信号，眼看着所有人都要暴露——

“点火，扯呼！”塞克里心里暗骂一声，吩咐教众莫再耽误。潜入城中的明教好手也都心领神会，仗着武功不俗，解决几个守备小贼不在话下。火势已经星星点点地蔓延开来，只待引爆炸药就能功成身退。

“等等！”纪晓芙一声惊呼，“朱夫人还在里面！”原来方才撤退之时，纪晓芙本来死死抓着马氏，可奈何几个守备见她们女流之辈就群起而攻之，纪晓芙为了迎战只得暂时松手；可终于杀将出来之时，马氏却走失了。

塞克里两眼一黑，万万没想到被一个村妇绊住了手脚。对他而言朱元璋的老婆不过尔尔，为了大局牺牲她一个并不算亏；可是看纪晓芙的意思，这马氏是万万不能有闪失的。眼看这炸药点也不是，不点也不是，塞克里不由得急得直跳脚。进退两难之间，纪晓芙把心一横，回身双脚一点，蹿入熊熊火光之中……

“属下不敢耽误大军攻城，因此只派了一个小队驻守接应，其他人都赶了过来……请左使恕罪！”

杨逍闻得此讯一个踉跄，险些没有站稳，眼前犹如一团烟花炸开。他心知塞克里所言不虚，奈何忍不住一阵急火攻入心头，变作暴怒的眼神狠狠剜了过去。面前是战火猎猎，然而他的爱人，很有可能就在火光的中央……他强压下脑内交织混杂的万千思绪，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三秒，然后飞身跃上战马——

“常遇春，北门大局已定，接下来就交给你了！”

“逸儿，看好不悔，这里的事情别让她知道！”

“塞克里，带路！！！”

塞克里哪敢怠慢，缰绳一拉便冲进城门，两匹战马如离弦箭一般疾驰而去。待得冲到粮草库，前方只剩下金色的火焰刺痛双目，火苗之下的断壁残垣不堪一击，空气中满是血肉烧焦的腥臭味道。就连骁勇善战的马儿，此时也踱着马蹄不敢上前。

“怎么样了！”杨逍双眼也染上了火焰的颜色。

“火势太大，我们进不去！”驻守的明教弟子也是欲哭无泪。他们此行是负责纵火的，哪里会想到要灭火？一时间连一瓢像样的水都找不到，活脱脱一群热锅上的蚂蚁。

杨逍本是不紧不慢的性子，战场上也是轻裘缓带的儒生打扮；然而此刻他全然顾不上空气中肆无忌惮的扬尘漫上袍角，三下五除二脱下原本纤尘不染的外袍，随手抄起一把剪刀往马臀上狠狠扎过去，那马儿顾得上剧痛便顾不上眼前的熊熊大火，长嘶一声便如离弦箭一般冲了过去——即便一入火海便无退路，也要以这种决绝的方式，抓住仅存的那一点点希望。

粮草库中都是易燃的辎重，里面的情况只可能比外面看到的更加糟糕。刺目的火焰封闭了视觉，泛着焦油味的烟气也逐渐剥夺了呼吸。杨逍一时间失去了清晰的思绪，眼前恍惚间倒映出曾经的画面——风景如画的蝴蝶谷，本该宁静的茅草屋内，突兀刺耳的争吵声音……不同的境遇指向同样的结局，难道这一次他终将彻底失去？难道这十余年的时光，终究是从老天爷那里赊来的幻梦一场？

然而，脑海里让他战栗的场景，终于与漫天火海之中的两个阴影重叠——纪晓芙搀着已经陷入昏迷的马氏艰难地寻找生路，正对上眼前一袭凌乱的白衣，被火光映得歪歪斜斜，像昆仑山上的新雪，雪中开出婷婷袅袅的莲花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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实在很抱歉大家，这篇文拖拉着拖拉着到现在都没完结。

其实基本上算move on了，但是开了的坑还是要填平的。不过由于篇幅限制，可能定远城大战之后就要结尾。

结尾是很久很久之前就想好的，自认为很美好很隽永的结局。希望平行世界的逍芙可以过尽千帆，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享受平淡的人生；对于而那些江湖之行刚刚启程的小朋友们，也愿你们在刀光剑影之中慢慢体会人生跌宕。

剩下几章就完结了，感谢各位的支持，让我有机会用文字填补那些残缺而充满憾恨的故事。

愿我们，江湖再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