岚芷斋

左脸烟熏妆,右脸贴花黄

【景恒纪事】天涯隔

来给方诸过头七了(不是)

写得并不好,甚至一度垮掉,好不容易拯救成现在这个样子……

八百米大刀,介意者慎入(对我是来认认真真过头七的……)

已发完,之后熬的糖都与此没有任何逻辑瓜葛,被虐到伤到的,看完这篇请忘掉,鞠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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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昔有神树,名曰霁风;四季花开,未有衰期。巍巍然如华盖,萧萧兮似雪落。高祖时靖翼公曾手植于昭明宫中,海内皆奉为神迹。”——《徵书·五行志·霁风》

 

【1】

柏奚之契本就是以心头血来逆天改命的诡谲之术,只一次便要消耗宿主的大半元气,何况从此要以血肉之躯承担寄主的所有苦痛;纵观方家五十余代,从未有人结过两次柏奚,加倍承担这种生命不可承受之重。

方诸是第一个,也是最后一个。

 

对世人而言,清海公方鉴明早已成为明堂上的乌金神位,史书上的寥寥几笔,大徵旧朝的一捧死灰;而对于方诸来说,在病榻上缠绵挣扎熬干心血的日子,何尝不是死灰一般破败。

活着,从来不比死亡更容易。

 

最初的一两年,他昏睡的时间,总是多过于清醒。即使醒着,意识也都是朦胧而模糊的,眼前只有尸横遍野烈焰焚天,故人们的脸狠狠撞入视线,渐次扭曲成混沌的形状,反复撕扯着早已残破不堪的回忆。

其中一张面孔,哭得梨花带雨:“为何我,又是被割舍的那一个!”

一瞬间的惊醒。

怎么可能,再次将她割舍。

 

许是海市近乎严苛的精心照料,许是终究不忍心留她一人在世间孤苦无依,从而形成的强烈求生欲,方诸的身体总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——

即使夜夜都会从剧烈的咳血中醒来,多年来从未有过一次完整的睡眠;

即使轻微的挪动便会耗尽他所有力气,轮椅长期以来成为代步工具;

即使常人难以察觉的时气变化,都能让他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昏迷。

毕竟活着,总归是一件很珍贵的事情——哪怕生不如死。

 

在那个漫长而难熬的,被称为养病的岁月里,方诸破天荒地成为李御医眼中最听话的病人:万事遵照医嘱,该喝的汤药顿顿不落,该进的食补也尽量服用,除此之外便是安安静静地休养生息,浑不似从前那般作耗,拖着受伤中毒的病体满世界折腾。

因为他知道,自己这副身体,就像是床前那支即将燃尽的红烛,能少消耗一点,便是从上天那里多骗一天。

亦能多守着她一天。

 

日子就算再难熬,海市每次来昭明宫的时候,他的嘴角都蕴着一抹淡淡的笑意,尽己所能表现出平静安然的姿态。她亦迷恋这曾经难得一见的笑容,似乎握着他的手,任他将自己揽在肩头,所有的难过和委屈,都会汇入他用温柔构筑的汪洋。

她会絮絮叨叨太医的嘱托,他也会三言两语地解开政务的困惑;而更多地,是黑夜中安静的依偎,共同怀念着他们再也回不去的曾经,遥远的越州四季如春,潮湿的海风阵阵拂过面庞,新植的霁风树刚刚抽出新芽……

 

“霁风乃神树下界,唯天启皇城存得一株;坊传越州东南亦有踪迹,然无人得见,终不可考。”——《徵书·五行志·霁风》

 

 

【2】

帝师最终还是永远停留在在惟允八岁那年。

 

无论多么精心的保养,也终究难以遏制方诸的身体逐渐虚透。起初二人都不愿提及此事,直到她察觉到他柔和的面孔越来越青白消瘦,他亦越来越频繁地在枕头下藏匿染血的手帕。

而可怜的李御医,成为这场拉锯战里最诚实也最无辜的人——

“我的身体情况,不要跟太后提及,就跟她说我一切都好……” 

“帝师的身体……不要跟他说太多,就说他一切都好……”

他们彼此心知肚明,却又异常默契地相互隐瞒——曾经只有方诸一人是锯嘴的葫芦,没想到如今太后凤座上坐得太久,连海市也跟着学坏了。

 

从此后,每一天都被他们当作最后一天来渡过。他们下了最后一盘棋,吃了最后一盒桂花糖,看过最后一次烟花,还在霁风树下喝了最后一杯酒……

“海市,我走之后,把我葬在越州的霁风树下吧……”生时再也回不去的梦境,惟愿死后可以长眠。

“师父瞎说什么……”海市急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,死死抓着他的衣袂不肯撒手。

“咱们都……何必呢……”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,方诸难以抑制地笑出了声,修长而干枯的手抚过海市被泪水浸透的面颊,嘴角的斑斑血迹,再没半分遮掩。

 

还记得那天,云很淡,风很轻,霁风花一片片飘落窗棂,像是远方的人送来的信。

方诸手上紧紧攥着一只破旧的荷包,歪歪扭扭的走线又丑又怪。

他痴痴望着窗外淡白色的光晕,走马灯一般的幻象,一帧帧倒映在花雨飘摇的霁风树上:年少时形影不离的阿旭和紫簪,曾经桀骜不驯的小卓英,还有那个永远跟在他身后形影不离的小姑娘,一声一声叫着“师父”,银铃一样的好听……

掌心依稀传来另一双手的温度,让他在迷蒙的视线中奋力挣扎,可惜只有几抹草率的色块,最终归为长久的黑暗。

 

终此一生,帝师再也没有走出那座四四方方的昭明宫。

 

“帝师霁氏,生卒名讳不详,亦无人得见尊容,传为龙尾神尊者。景恒五年以帝师位特进,甚尊重。然天不假年,景恒八年忽遇暴疾,不治而卒。太后素服致哀,特准其还葬越州,归奉神祇。”——《徵书·帝师传》

 

 

【3】

林花谢了春红,太匆匆。

 

昭明宫仍旧保持着当年的布局,霁风树也枝繁叶茂一如往昔。血色的月光浇灌在纯白的霁风树上,每一抹花瓣从枝干坠落,就是一个即将逝去的灵魂,发出人间最后一声哀鸣。

十年弹指一挥间,如今大徵朝已经不再需要权谋机变的恒懿太后,而那个叫海市的小姑娘,也终于可以卸下沉重的华服钗环,披散着两鬓星星的秀发,没心没肺地倚靠在巍峨繁茂的霁风树下,痛痛快快地酩酊一场。

 

师父走后很长的一段时间,海市都把自己投入到无穷无尽的国事之中,仿佛埋在如山堆砌的奏章里,就可以稍微填补内心的无法遏制的苍凉。

恒懿太后在朝期间,四海升平,九州臣服,黎民百姓终于从多年的动荡离乱中彻底解脱,过上了期盼已久的安定生活。有大臣夸赞恒懿太后事必躬亲,勤政为民,亦有奸佞宵小揣测她意图篡权夺位,海市通通懒得搭理——她爱了一辈子的那个人,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脚下的土地;她不过是沿着他走过的路,做他曾做过的事情,不畏前路,不计后果,不惧流言,不改初衷。

而他用生命换回来,大徵唯一的血脉,也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一日日茁壮成长起来。看着他一日日抽高的身形,演武场上飒爽的风姿,以及案头锋芒初露的策论文章,海市漫上皱纹的眼角,都会沁出点点水光。

 

直到有一天,即将成年的帝允在她膝前直挺挺跪下:“儿臣已至弱冠,依制当临朝亲政,母后亦年迈,且安养天年。”

年迈?她还不到四十岁……

只是属于斛珠夫人的时代,应该结束了。

她很知趣地退出所有势力纷争,自请搬去地处偏僻的昭明宫。

临行前唯一的懿旨,只是移走了霜平湖上所有的缬罗——传闻以缬罗花浸三花醉饮下,一杯可得一梦,可重温电光火石般的幸福,亦或见到今生无缘再见的容颜。

 

当年她本欲亲自送方诸去越州安葬,可望着年幼的皇帝和座下眼珠子冒火的朝臣,终究是未敢开口。陈中郎从越州回来后上奏,说那棵霁风树如今已有碗口粗,枝叶却比昭明宫的更加繁盛——这样很好,你一定会睡得很安详。

十年了,师父一个人在越州,可孤单,可寂寞?

师父啊,请你再等等我,允儿那孩子已经长大,大徵也不再需要我了,我现在就去陪你,好不好?

 

一杯可得一梦,于是那一夜,海市不知道做了多少个梦——

梦见繁花似锦的霁风馆,梦见大漠孤烟的兰兹城,梦见潮汐涨落的小渔村,梦见他们一同走过的路,一步一步,没有尽头。

梦见千里奔袭后,映入眼帘铺天盖地的红色,盖头下递过来香醇的合卺酒——“愿为双飞燕,此生不分离;愿做并蒂莲,和合香满堂。”

梦见诸般事定,她拉着他奔跑过长长的回廊,颈间纠缠中签订了关于未来的契约——“无有所隐,不独一人,如影随形,永不相离”。

还有,越州那间小木屋里,他们弹琴烹茶,赶海种花,在没人打扰的角落里,过着本该很好很好,很长很长的一生。

 

 “景恒十八年,恒懿太后以痼疾还政于帝允,迁居昭明宫,终日醉酒。”——《徵书·后妃·桓懿太后》

 

 

【4】

许是多年来国事操劳,许是日夜与三花醉为伴,亦或是终于对这冰冷的人世间没有了留恋,当最后一朵缬罗淬入烈酒之后,海市也在同一座宫殿,同一扇窗前,心满意足地陷入长眠。

弥留之际,她提出了此生最后的请求——可否以龙尾神神使的身份,葬于故乡越州。

没成想此言一出,满朝文武皆尽哗然:斛珠夫人乃先帝嫔妃,依祖制当随葬帝陵,焉有迁于别处之理?”

就连帝允亦跪在太后床前:“太后是大徵的太后,身后之事亦事关国祚,求母后不要为难儿臣。”

 

海市不再清澈的双眼,茫茫然望向惟允,忽然觉得有些陌生——连她自己都忘记了,眼前这个从小拉扯大的小皇帝,从来都不是她的孩子。

他是大徵的孩子。

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春天,作为帝师的师父带着小惟允端坐在霁风树下读书:“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。”

海市在一旁深深颔首——那是他们离合无常的人生里,支撑他们一路跌跌撞撞的共同信仰。

稚嫩的孩童也将这句话牢牢记载心里,从此奉为座右铭,如他的师父和母后所期望的那般,努力成为一个胸怀天下的贤明帝王。

可从古至今所有的明君,都多多少少会断绝作为“人”的柔软,变成永远冷静理智的国家机器。

 

但她总是怨的。

他们已将最美好的年华踏碎了摔烂了,去填补大徵山河的裂缝。可即使灵魂最终枯萎凋谢,血肉骨骼也依然要被拿去供养江山社稷这个无底的洞。

曾经的清海公,已一次次地将肉身奉为家国祭品,用他年轻的生命延续大徵如今的国祚绵长。

如今作为大徵太后,她亦不得不将自己奉献给整个天下,就算即将红颜枯骨,那也必须成为大徵皇陵里受万民仰望的死寂符号。

而方鉴明和叶海市的悲欢和爱恨,从来都是最无关紧要的事。

 

“那就……把霁风树留给我吧……”

她摩挲着手中的琉璃扳指,似在轻抚那个死生都无缘相见的清澈容颜。曾经天真的以为那只是短暂的离分,谁料离合从来无常,有些事情无论生死,都只是求不得。

绝望的目光伸向窗外的荼靡灿烂,落英缤纷的霁风树似在无声落泪,怨恨而不甘的泪水混合着缬罗花的香气,将本已编织好的梦境,重新拆解为血肉淋漓的现实。

对不起师父,这次是我失约了。

 

 “景恒二十五年,恒懿太后崩。至临终,愿葬越州以奉龙尾神。群臣皆哗然,终不允。景恒二十六年,葬于郫陵。”——《徵书·后妃·桓懿太后》

 

【尾声】

帝允最终遵照了母后的遗愿,将昭明宫那株霁风树移栽至太后茔前。他只知母后爱霁风树胜过于性命,也在经年累月的窥探中发觉了母后的些许隐秘心事,可这究竟是怎样一段尘封的过往,如今再也无人知晓。

大徵史书上只有清海公方鉴明和斛珠夫人方海市,分别躺在不同的章节里,连带着他们被世人所熟知的功绩。

而那段缠绵刻骨的相恋,只会像日夜飘落的霁风花瓣一样,随风远去,再无踪迹。

 

栽种在郫陵的霁风树依旧巍峨,可飘落的花瓣盘旋在风中,总是带这些少女啼哭般的泣音,最终摇摇晃晃飘向九州大陆的东南方。

有人说,那是因为太后娘娘思念家乡,而发出的悲鸣。

但没人知道,东南方向的越州,亦有一棵霁风树,孤零零地伫立于滁潦海之滨,似在静静等待什么。

 

“至恒懿太后崩,帝允感念母恩,特将神树移至陵前供奉。世事斗转,沧海桑田,百年后越州亦有霁风现世,双树虽相隔千里,然遥遥相望,形同连理。”——《徵书·五行志·霁风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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